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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雪光[3/3页]

  ”

  按照马苦玄的计算,等陈平安换气,在新旧两气尚未衔接的间隙,就要再打赏他一记神仙手。

  修道之士,本来人身,就是一座“福地”,血肉、筋骨是山川,所谓修行,就是利用一座长生桥连接“洞天”,淬炼里边的精神气。佛家说人身难得,从来不是虚言。世间众生以人为万灵之长,为何大地之上的所有开窍妖族,都要苦求炼形成就人身形骸?自然是有利可图,有了人身,修道才能事半功倍,简单说来,某种意义上,人族就是……自由的神灵。

  这座天劫雷池的规模,照理说可以完全压制一位玉璞境剑修,将其镇杀,化作齑粉,连魂魄都要落个灰飞烟灭,不必奢谈来世了。任由山巅的大修士,可以出入酆都冥府,想要挽回局面,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凭此独门神通,杀个玉璞,或是重伤仙人,已经是马苦玄的“人力”极致,一旦索求再多,哪怕是丝毫,马苦玄就必须付出一种严格对等、毫厘不差的代价,步入神道,重归神位,就此成神!

  而这种大道趋势,是不可逆的。故而更进一步,多窃取天机半点,马苦玄就会彻底摒弃七情六欲,再不因果所拘,哪怕保存这一世的记忆。所以这就是个悖论,欲想借助更多神道,帮助自身神通广大,能够以碾压姿态杀个仙人,马苦玄就会不再是马苦玄。既然这条道路,暂时已经走到了尽头,马苦玄就在另外道路上,又给陈平安准备了几份礼物,作为待客之道。

  在那塌陷的底部,漫天飞雪中,夹着着金色的雷电肆意激荡游走。

  人力终有穷尽时,那一袭鲜红法袍主人的雄浑拳意,却是毫无衰减的迹象。

  难不成陈平安真能一鼓作气“吃掉”所有雷池?

  马苦玄好奇问道:“止境武夫,都这么厉害?”

  对于修行关节,马苦玄是行家里手,眼界极高,唯独对付武学,未曾亲涉,所知甚少。

  一旁周密答道:“因为他在气盛一层,前无古人,得天独厚,才能扛更久。”

  马苦玄扯了扯嘴角,“有本事就熬着,反而是好事。”

  周密不置可否。

  马苦玄哈哈大笑,一拍膝盖,“稍后脱困,这家伙肯定要埋怨我一句‘你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是也不是?”

  周密提醒道:“身在阵中,现在高兴还早了点。”

  毕竟这位被马苦玄扶乩请神而来的蛮荒文海,是马苦玄以远古秘法观想、再通过“熔炉铸炼”而出的存在,等于是同时用上了远古十二高位神灵中两位的本命神通,远非寻常傀儡可以媲美。被马苦玄以“叫魂”命名之,暗契天机,倒也不差。jieshengit.com

  周密微笑道:“人争一口气,神受一炷香。确实应景。”

  大地之上,陈平安拳法之简单,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招术可言,脱了窠臼。

  拳意之鼎盛,更是浩大无匹,宛如一尊不受香火的神明,打破桎梏,行走人间。

  马苦玄一张脸庞,被金光和雪色映照得熠熠生辉,目不转睛,望向那处仿佛武夫身前无敌手、只与天放对的沙场。

  山上万千术法迭出,眼花缭乱,好看是好看,可在马苦玄眼中,似乎终究不如单凭双拳,来得快意。

  可惜他接近余时务,起先是意有所图,到底是不忍心对这个朋友出手,来一出鸠占鹊巢,借尸还魂。

  马苦玄不由得感叹一句,“真是怪物。”

  周密说道:“不比飞升境修士,同时代能够跻身神到一层的武夫,寥寥无几,相互放对的机会,问拳次数更少。”

  马苦玄说道:“设身处地,哪怕折算成纸面的战力相当,面对这座雷池,我就走不到他这么随意。”

  周密说道:“是从容。”

  天劫的存在,除了是修道之人视若危途的关隘,属于逃无可逃的命里劫数。其中凶险之恐怖,只说历史上那些因为无法脱劫、只得兵解离世的修士便知。此外还有一层更深道理,天劫落地的存在,可削功德,斩却尘世因果。

  若是学道不精,落个身死道消的田地,不过是物归还主了,可若是渡劫功成,便是大道裨益,可以帮助脱劫的有道之士,道心澄澈,道体不染红尘,否则为何得道之士,传授天机,都苦口婆心,讲究一个需等功德圆满了,才去证道应劫,才有得道飞仙的机会。

  可要说天劫是人造而成,那就有天壤之别了,一着不慎,就会被天劫五雷,削了头顶三花,灭去好不容易凝聚而得的人身五气。

  马苦玄要做的,就是让做了不少壮举的年轻隐官、落魄山主人,一身言行功德俱被斩尽,失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某种庇护。

  此举可以倒转形势,让陈平安暂时失去“天时”。甭管你是靠飞剑还是什么手段,在此反客为主,我就依样画葫芦,反客为主。

  此外,马苦玄更有妙用。

  马苦玄定睛望向那个家伙,喃喃自语道:“斩却你一身功德,不求永久,片时即可。”

  当人功德散尽,就成了个时运不济的衰鬼。老话说运强人欺鬼,运衰鬼弄人,便是此理。

  如今人间山水神灵,为何愿意礼敬过境某人?或现身恭送,或暗中庇护?世间城隍庙又为何会单有一本以朱笔录名的册子。

  一切皆缘于上古岁月,礼圣曾有过一番改制,其中就有一新订“天条”,炼气士与山水神祇,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人间功德分阴阳,至于何谓阴德?犹如耳鸣,己独闻之,人无知者。常有劝诫,得富贵立荣名,不如种阴德。一个种字,便又泄露了天机,心地即是福田。田地荒芜,水源枯竭,还谈什么来年收成。这可不是“骗人”向善的空话,只说那道家某条法脉,收徒传道极为严苛,为何要求门中弟子,三千功德与八百善行的圆备?

  人有向道之心,成仙之志,冲天之愿,依旧是非运不能自通。

  俗子在市井坊间,人生路上遇见贵人,且不曾错过,那么这桩得手机缘,既是人力,努力自取,亦有缘法深藏其中。

  自家田地中,拾取了金银。若能大而广之,将自家田地变成整个天地,便是修道。

  周密突然说道:“陈平安身上功德,实在太少,远低预期,简直低得没有道理可言,估计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主动先行散……道了。”

  马苦玄满脸无所谓,笑道:“无妨,他身上功德多寡,终究无碍大局。我只要个清清爽爽的结果。这一手削三花却五气的手段,是多了不退,少却要补,在他身上砸出个命理窟窿来,看他拿什么来补缺。”

  马苦玄站起身,“可以了。”

  高悬在天的一座广袤如巨湖的雷池,“水面”已经清减为薄薄一层,至多再支撑起数个循环的五行天雷。

  周密点点头,“请下法旨。”

  马苦玄不敢大意,以心声言语几句。

  这个文海周密便遵命奉旨,施展起“周密真身”一手未曾有机会在人间战场抖搂的神通。

  不给陈平安喘口气的机会,便有一道无迹可寻的神通附在了陈平安身上,在那瞬间,陈平安身躯就是一沉,地面上凹陷处一个巨大的坑洞,蛛网密布,

  纯粹武夫,唯有止境神到一层,才无需换气,这也是为何同样是止境,每相差一层依旧是云泥之别的根源所在。

  因果本身无关善恶,但是因果会带来不同的利弊影响,那么一个人的福缘多寡和气数深浅,功德圆缺和气运浓淡,就会出现“打架”,交织一片,各自增减,相互抵消,最终定在某个水准线上,类似成为相士望气所见一个人的“当下面目”。

  一直出拳闲散、行走从容的陈平安皱起眉头,瞬间振臂摇肩,好似想要震散身上所附之外物。

  只是这么个动作,就带起阵阵罡风如震雷在大地之上滚动,让一座大坑扩张何止数倍,方圆数十里,几成平地。

  至于那几道天雷,倒是不痛不痒被陈平安随手拍散。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抬头望向那个移步走到“崖畔”的马苦玄。

  耳畔传来马苦玄的笑声,“受着。”

  马苦玄微笑道:“听说陈山主这辈子不是最喜欢讲道理当好人吗,那就让你结结实实知道个道理,什么叫做好人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陈平安点头笑道:“这句话我爱听。原来你没吹牛,不愧是同道知己者。”

  马苦玄指了指陈平安肩头,“每一个人上人,都是人驮鬼,背上驮着鬼呢。”

  “我不过是将其显化而已。你先前功德足够,当然察觉不到这份古怪。搁在市井,常有个说法,少了阳气的人,什么脖子凉飕飕,后背发凉,总觉得身后有东西,不知是人是鬼,对吧?”

  “闯过江湖,手染血腥无数的人,当下根骨强健,煞气重,倒也没什么,等到年老气衰,神气不足,再来看看是什么光景。呵,走江湖的,为何口口声声一句祸不及家人,偏要来一场金盆洗手,当官的,为何最怕株连抄家,这就是怕果不知因了。”

  “直接死在你手上的,间接因你而死的,游历路途中的,在那书简湖停步,在这剑气长城常驻的,无论他们是该死的,枉死的,人鬼精怪,妖族神祇,反正如今都在你背上驮着了。”

  陈平安确实已经被压得双膝微曲,身形佝偻,呈现出一种不堪重负的姿态,绝不是作伪。

  马苦玄笑问道:“你亲眼见过背夫这个行当的翻山之苦吗?就是那种背箧苦力,与道路一同蛇行山间。我觉得你现在跟他们是差不多的。”

  陈平安淡然反问道:“那你见过女子背夫吗?”

  马苦玄一愣。

  陈平安说道:“我见过。知道她们是怎么用笋壳的吗?”

  马苦玄怔怔无言,长叹一声,“容我硬着头皮,拗着心性,难得说句人话,陈平安,你不该将这世间别人的苦难看得这么重。”

  周密提醒道:“不要拖延了。”

  马苦玄点点头,“那就继续,凑足三板斧。”

  那个身穿鲜红法袍的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显然是示意马苦玄别客气,只管放马过来。

  那周密突然神色微变。

  马苦玄疑惑道:“塑造不出?有十四境修士未卜先知,帮陈平安早早设置了某种护身符?”

  周密摇头道:“要更古怪些。”

  “先以人力造天劫,再用秘法显因果。怎的,接下来是不是就要仿制修道之人的心魔了?”

  陈平安讥笑道:“若真是如此,如我所料,那你这三板斧,还真是非同寻常。一般仙人,未必遭得住。”

  马苦玄等于还没出手,与之对敌的仙人,恐怕就已经非死即伤了。

  原本黑压压的天幕,天开一线,破开一个窟窿,金光一闪,便有一道璀璨剑光直落。

  剑尖所指,不在别处。

  正是陈平安。

  不斩他物只斩己。

  身上那件鲜红法袍已经自行脱落,早先一步,掠往别地。

  一人青衫背剑,走出马氏祠堂,来到此方天地,“终于见面了。”

  站在原地,摊开双手,那件鲜红法袍便自行穿在身上。

  陈平安微笑道:“不容易,竟然能够逼出我的真身来此相见。”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雪光[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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