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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终[1/3页]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天是适合做梦的,窗外花坠在枝头上,异国春色。

  沈昼叶坐在阁楼窗前,钢笔悬空,在面前日记本上协商一行娟秀小巧的字迹:

  「亲爱的我,展信佳。」

  女孩沉吟片刻,思考了下自己要写些什么,随后笔尖又一次轻轻落在纸上,树影婆娑,墨水在纸上如阳光洇开。

  「昨晚我睡得很好。」

  她揉了下眼睛,写道:「梦里,我又见到他了。」

  「我知道那不是他本人。」

  沈昼叶蹬着她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书和路边折的向日葵,穿过雨后春天的原野。

  车轮碾过湿软草壤,湖面倒映着湛湛蓝天。

  「爸爸是很吝惜入梦的,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我小时候希望他能来梦里看看我。但他总是很高冷,从不露面,久而久之我也不指望了,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怕被我抓住,我不让他走吧。」

  小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公路,远方出现土黄色高塔。

  春风穿过骑车的女孩的裙摆,她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稍显心酸的笑容。

  「但明明,到了最后的最后,我的告别是很体面的。」

  沈昼叶甩了甩头,将琐碎的念头甩出脑海。www.jieshengit.com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过着,生活大抵如此连孤山冒险的尽头都是夏尔的袋底洞;平淡时居多,这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冒险,岁月总会回归日常与平和。

  可唯有平静的日子,才能令泥沙沉淀。

  沈昼叶踩着自行车穿过田野,直奔图书馆而去。

  自行车在图书馆前停定,周三自然科学书库的管理员是个瘦削的老人,饼饼不好相与,坐在桌前,戴一副金边眼镜,鼻梁歪歪的,看到沈昼叶,问:“来还书?”

  沈昼叶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老人为人挺孤僻,不少学生都怕他,对沈昼叶却蛮好说话。他将那堆形形色色的书接过来,条码一一扫过,例行公事般问这个来交换的博士生:“有什么进展吗?”

  沈昼叶愣了下,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还在原来的地方。”

  老人沉默片刻,道:“不是易事。”

  沈昼叶温和地笑了笑。

  “我去听过不少讲座,”老人与她闲谈:“总体感觉人文社科类的发现和自然科学类的发现截然相反,人文社科是需要岁月积淀的,大多数成果都由泰斗们提供,年轻人负责阅读、行走和积累,五十岁前都是在沉淀自我;而自然科学的领域,几乎所有的突破性的成果都出在发现者三十岁前。”

  沈昼叶笑起来:“牛顿发明微积分时二十三岁。”

  “经典力学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老管理员随口道,“四十多岁的时候才集结成册了罢了。”

  沈昼叶看着老人扫条形码:“宇称不守恒定律。”

  “当时杨振宁和李政道也就三十几岁吧,”老人说,“两个人还在普林斯顿当研究员,傍晚时两人经常一同沿着特拉华的草坪散步,都年纪轻轻的,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约翰纳什……发现人生最重要的成果时,都是很年轻的。”

  沈昼叶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我后来想,”老管理员平和道,“和人文社科不同,自然科学的每一个突破都是一种对现有世界的反攻倒算它的每一个突破都是叛逆的,不守旧规则的,甚至是推翻前人的。经典力学毁灭了亚里士多德,爱因斯坦在二十岁上清算了牛顿,而又被薛定谔与海森堡毁灭……”

  老人停顿了一下:

  “这是一股强盛的、能毁灭旧规则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是独属于青年人的。”

  老管理员说。

  沈昼叶道:“因为年轻的头脑仍空空荡荡,观点未成型,每一寸思想都可塑,每一分知识都可被质疑。”

  老管理员点了点头,若有所指道:“只待灵感点燃。”

  沈昼叶托起腮帮,望向窗外春色,喃喃道:“只待点燃啊……”

  “先生,”女孩子若有所思地说,“我总觉得手里有一根线,非常细,我……它若隐若现,我无数次以为我要抓住它了,可它又……像水里的鱼,天地间的雾……滑不溜丢的,我不,我和他……无论如何……”

  那根线是镜中花,水中月。

  “它不会这么轻易地到来。”老管理员平和地说。

  沈昼叶迷茫道:“……可它会来吗?”

  “我不知道,”老人随口道,“但也没人知道。它神出鬼没的。”

  沈昼叶笑了笑:“也是。”

  “但,”

  老人忽然道:“改变世界的灵感都出现在刹那间严格来说,它永远出现在漫长积累、漫长的寂寞与自我怀疑后的刹那。硬要形容的话,就像下过倾盆暴雨后云层绽开一条缝,俄而阳光泼洒。”

  “能点燃世界的火光来得突然……但你不会措手不及。”

  沈昼叶茫然地问:“……我们尚且不知这个客人会不会来。”

  “没错,我们不知道这个客人几点来,怎么来,来的时候带着怎样的结果,”老人平和地将书垒起来,“甚至连它有没有来的打算都不知道。”

  他将新书递给沈昼叶,说:“但我们扫榻相迎。”

  沈昼叶浅淡笑笑,接过那一厚摞书,抱在怀里,和老先生道别,向门外明媚的、蒲公英盛开的春光走去。

  那老先生说得太含蓄了。

  沈昼叶想。

  大多数自然科学领域的人一生其实都是在做同一个课题,如果去看这数百年间研究型教授的履历,会发现他们的博士毕业论文绵延了他们的一生,博士毕业后二三十年,也不过是在原先的论文基础上持续发掘。

  而这已经是大多数自然科学研究者一生都难得一求的breakthrough。

  光是求得这样的灵感,就已经穷尽了他们一生的力量。

  而「火光」这位客人,纵观整个人类史,到来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每次祂降临人间都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伴随着冲刷天地的风雨,足够整个人类耗费数个世纪来消化它的礼物,它是西西弗斯的巨石,是普罗米修斯在长夜里举起的炬火。

  那是神话里的事物。

  是凡人可遇不可求的,仅存在于幻想中的。

  ……

  沈昼叶趴在窗边长久地思考。

  陈啸之倒是板正地坐在桌前备课他如今也不太在意姓沈的是不是喜欢趴在窗台上了,只是很恶毒地提了几嘴家里养沈昼叶相当于养猫,抽空得把阳台窗户封上,免得她顺着窗户滚出去。

  沈昼叶认定他犯病了,结果没过几天,发现陈教授真把两边窗户封了……

  “……”

  陈啸之做课件做到一半,忽然开口道:“阿十,你们上课的时候讲没讲过自然科学大停滞?”

  沈昼叶一愣:“你是指20世纪后半至今的基础科学停滞吧?”

  “差不多,”陈啸之疲倦地说:“你们课上怎么讲的?我参考下,我想给这批本科生着重讲讲这部分内容。”

  沈昼叶回忆了一下,说:“我们大物讲了一次,数学分析讲了一次,然后后来量子力学又讲了一次,老师还挺重视这个的。”

  “虽然他们都是一群蠢货,”陈啸之礼貌地说,“但该知道的还是得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指不定三十岁就开窍了呢。”

  沈昼叶不赞同地说:“不要因为学生没你聪明就攻击学生。”

  陈啸之极尽嘲弄地冷笑一声,仿佛准备让沈昼叶去吃屎。

  “……”

  “我们院老师讲基础科学停滞的时候……好像也没讲什么特别的吧,我记得,”沈昼叶回忆了一下,道,“就是提了自从70年代之理论物理就停滞不前了,往后数十年都是在吃之前的老本,相对论的,量子力学的……顶多顶多还有个弦理论。”

  陈啸之很高傲地点了点头:“嗯哼。”

  “但是对弦理论他们都持保留态度,”沈昼叶谨慎道,“三个老师都认为将四种相互作用力和基本粒子统合起来创造出d3膜这个破概念有点太扯淡了,我们量子力学的老师最恶毒,原话是搞弦理论之前先学会说人话怎样……”

  “……”

  陈啸之饶有趣味地问:“哦豁?课下有人找他打架了吧?”

  沈昼叶后怕地点了点头:“一天后跟我们宇宙学的教授打得难舍难分。场面宏大,校长都来劝架了。”

  陈教授嘲讽道:“弦理论那帮人就是玩不起。”

  沈昼叶:“……”

  你们男的都有问题,沈昼叶腹诽。

  “总之那部分是课上拓展内容来着,目的是鼓舞学生,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解决基础科学的困境,”沈昼叶认真地说:“但连着三个老师都提过,可见他们重视程度之高。”

  陈啸之道:“是。”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毕竟已经五十年了。”

  距离最后一个巨匠的离去,迄今已经五十年。

  没有人知道未来如何,不晓得人类会不会停步于此,更没人敢预言技术内卷的将来,人类的命运。

  沈昼叶小小地嗯了一声,继续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小声使唤陈教授:“只只,jio冷。”

  陈啸之瞥了她眼,拿着自己椅子后搭着的毛毯起身,到窗边给自己的小青梅裹上了。

  “都五月,快夏天了,”他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给她裹毛毯,一边低声训斥,“你还怕冷,我说你体质不行你还和我犯犟。是不是找死。”

  沈昼叶从此再没怕过跟陈啸之嘚瑟,抬头断言:“只只,你好凶,这算家暴了。”

  场面嚣张,一方当事人十分不怕死。

  陈啸之静了三秒。

  下一秒,被裹了毯子的小当事人脑壳被吧唧一拍。

  “……”

  当事人捂着脑袋愤怒喊道:“陈啸之!你又!又!又打我脑袋!!”

  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不然呢?”

  “……”

  沈昼叶气急败坏,使劲儿掐他胳膊、陈啸之由着女孩子掐他,却把她推到墙上,低头,阳光如雨洒落,他亲了亲掐他的女孩的面颊与唇。

  两人气氛旖旎,呼吸交缠。

  沈昼叶忽然被亲了下,耳根都红了,小心翼翼抬头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也不看看咱家是谁家暴谁啊,”陈啸之捏着姑娘家的手腕嘲弄她,“混账东西,一点儿不顺心就掐我,我胳膊都青了,再掐我就去警局验伤。”

  沈昼叶:“……”

  “快对我道歉,要不然送你进局子。”陈教授恶毒地威胁。

  沈昼叶:“…………”

  沈昼叶刚一要开口,陈啸之却又捏着她的手腕缓慢向后抵,不容拒绝地吻她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那姿势有些过分,沈昼叶一时情动,连眼眶都有些泛红:“……呜……”

  “……你这么好欺负,”陈啸之边吻边沙哑道,“要不是遇上我,你可怎么办。”

  沈昼叶嘴硬地说:“放屁……你才好欺负,你全家都好欺负。”

  陈啸之沉闷地笑了起来,转而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靠在窗台上,沐浴着炽热的春日阳光。

  “晚上给你做糕团。”陈啸之很沉稳地哄她。

  女孩子哼了一声,把脑袋搭在陈教授颈窝里头,想把便宜占回来。

  陈啸之大概觉得小青梅有意思,捏捏揉揉她软软的耳垂,沈昼叶越来越感觉自己吃了大亏,凶巴巴地训他:“你备课还没备完就来玩儿我?”

  陈少爷眉头一皱,仿佛被误会了似的:“我刚刚哪玩儿你了?我是这种人吗?”

  沈昼叶争辩:“那……”

  “玩你,那是晚上的事儿。”陈啸之澄清。

  沈昼叶:“…………”

  沈昼叶被他占了双倍的便宜,却又错失机会,刚不回去,憋得不行。

  陈啸之一时半会儿不肯放开她,于是两人在窗台上懒洋洋抱着。

  陈教授有一搭没一搭揉女孩子卷卷的头发,沈昼叶则困倦地闻着他身上的香气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沐浴露洗发水都是用的同一款,可陈啸之身上的气味闻起来,较之她自己,有种别样的、如烛火般温暖的味道。

  “……只只。”沈昼叶小声唤他。

  陈教授:“嗯?”

  “……会是我们吗?”

  陈啸之呼吸乱了一瞬。

  女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胸口上,陈啸之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她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他生来孤独的灵魂被补完,春江水暖。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沈昼叶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磨蹭自己都面颊,懒洋洋地小声嘟囔:“我也不知道。”

  陈啸之笑了起来。

  “个子不大口气不小,”陈教授很坏地捏了捏女孩子的腮帮:“往上坐坐,你这样猫着腰不舒服。”

  沈昼叶顺从地向上蹭了蹭,长而轻的睫毛擦在他脖颈处,阳光如湖水漾开。

  两个人静了许久,久到沈昼叶以为陈啸之睡着了。

  然而陈啸之忽然道:“……可我相信你可以,阿十。”

  阿十一愣,睁开眼睛。

  “你是个澄澈赤诚的人,”陈啸之侧脸英俊而阳刚,眼瞳在太阳下泛着琥珀般色泽,定定道:“世界在你眼里,与我们这样的凡人眼里的是不一样的。”

  沈昼叶胸口微微起伏。

  “我从小就有种这种念头……”他又说,“好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茫茫人间,我只看得到你。”

  沈昼叶心脏蓦然酸软。

  “在我眼里,如果你不行,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

  他说。

  然后她的小竹马低头,在她唇上安静地亲了亲。

  小竹马亲她时,小心托着她软绒绒的脑袋,像是生怕她被磕到了似的。

  唇一触即分。

  吻毕沈昼叶望着面前的男孩,两个人靠得极近。她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在疯狂生长,将要撑破她的躯壳,成为春楼之下的蓝鸢尾,或是田野上皴裂的花穗。

  她看见爱。

  那爱如盛夏的积雨云,厚重且席天卷地。那被爱的人心脏在凡世温热鼓动着,将血液送向血肉之躯的每一寸。

  这颗年轻鲜活的心脏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爱么?

  知道。

  它炽热地在胸腔中跳动。

  “是我们。”沈昼叶看着自己的男孩,说,“只只。”

  她顿了下,用力纠正他:

  “是我和你。”

  因为漫长的余生中,我们将荣辱与共。陈啸之。

  我们是彼此的半身。

  …………

  ……

  六月,陈啸之把自己在斯坦福的课程结了题,不顾院长挽留,向校董事会递交了辞呈。

  巴斯德曾说,“科学无国界,科学家却有祖国。”

  二零一九年春,随着局势急转直下,沈昼叶已经理解了陈啸之放弃斯坦福的tenure的原因。哪怕他距离终身教职只差临门一脚,也不愿留在异国他乡,宁可回国另起炉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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